一、挖荠菜
对于身在异地的我,荠菜,这两个字不能轻易提及。否则,一股带着泥土香的哀愁就会像淡淡的薄雾,围绕我翻腾起来。
有了乡愁的我,就想回去,就想让那片熟悉的田野立即出现在我的面前。
在邱家湾,人们习惯把荠菜叫地菜。读了书的孩子替大人们纠正了无数次,但还是纠正不过来。
很后,反过来孩子们都随了大人,将地菜一口一声叫得特别顺口。我也觉得,只有叫成地菜,感觉才到位的。
挖地菜的乐趣在于寻找。
和大片大片朝着人主动涌过来的婆婆纳不一样,地菜喜欢隐藏自己。在满是杂草的田埂上,会变成泥灰色;在麦田里,又会变成墨绿色。似乎,地菜天生就有和周围事物打成一片的智慧。
因此,挖地菜实际上就是一种躲与找的游戏。我喜欢这样的游戏。
在异地的思念里,我的眼前无数次呈现这样的画面:初春,麦苗青绿,田埂湿润,三三两两的人,他们弯着腰,勾着头,一手提着篮子,一手拿着挖铲,在略有弧度的田野上寻寻觅觅。
这些人中,当然会有我。
我记得寻找的难度,也记得找到后惊喜。而难度,总是将惊喜扩大数倍。我常常将找到的地菜,举起来,看了又看,看它嫩不嫩,叶子有多少缺齿,开出白白的花了没有?两棵地菜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?
甚至,还要放在鼻子下闻一闻,我把品味收获的时间拉得特别长。
那是怎样的一种香气啊。
鲜鲜的,又香香的。
只要闻一闻,就会知道春天为什么这么美好!
半天下来,在所有挖地菜的人当中,我的篮子常常是很空空荡荡的一个。看着我忙碌着却又一无所获的样子,他们都在笑。姐姐笑完了,二妹又笑,然后三妹妹接着笑。
但我,一点也不觉得羞愧。我的篮子,几乎算是空荡荡的篮子,在几只充实的篮子之间幅度很大地摇晃着。
它满满的喜悦,让天空在我的头顶忽高忽低。
许多年后,当我坐在春风中细细回忆,我发现,这一只近乎空虚的篮子,它盛装的的喜悦,并不比其他的篮子少多少。
二、月光不只照耀松树
1月29日晚7点。
约了朋友,一起去爬胡家山坡。山不高,满山都是白白的积雪。
一步一滑!这山,当然爬的有点辛苦。但乐趣在于,每一次脚步落下,就会听见雪发出“嗯嗯”的声音。
焦焦的,很响,很脆。像是喊疼,又像是在回应。
所有的松树都像刚刚被浓墨画好的,黑黑的,站在白白的纸上。它们的样子,比往常更安静,也更好看。
在积雪的山上,看不到路,就把能走的地方都当成了路。突然,听到一阵惊惶的振翅声,从一丛灌木里飞起一只山鸡。
我和朋友同时吓得直往后退。
我开玩笑说,大家都不必道歉,我们打扰了山鸡,而山鸡也惊吓了我们。
慢慢地,我发现雪上布满了长长的影子。开始是松树的,后来是我们的。开始很淡,后来越变越清晰。
原来,一轮明月在我们爬山之时,已悄悄升到在天空。
真是意外的惊喜!松,雪,人,这三者的相遇已是不易,再加上明月,就更是难得。而今夜,这些美好的事物,像是约好了一样,齐聚在一起。
在这样的夜晚,松和雪是不动的。静静走动的,只有人和月亮。而月亮,好像随着我的心意在走。我爬山的时候,月亮也在爬山。当我在松树下静静站着,月亮就在某一根松枝上停下来。
我注视它时,它也在静静注视我。
而那些松针,就隔在中间,就像是浓密的睫毛,让照在我身上月光多了意味和深情。
雪上的脚印有点慌乱。
带着些许的激动,我手机的镜头,频频闪烁起来。
一个月亮,被我拍成了三个。
每个月亮各自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,分别叫山月、雪月和松月。
我被三个月亮轮流照耀着,迟迟不肯下山……
三、很先开花的树
总觉得,先开花的树比晚开花的树要骄傲一些。
比如,少华家门前的这一棵桃树。
尽管花朵只开了一半,但耀眼的荣光,却是满满一身。出门的人,即使走到了白河沿,也禁不住回过头来,把这团粉红再看一眼。
至于少华家里的人,也比往常多了一份神采。见人就会说一声:今年的桃花开得早啊!
说话的神情,仿佛自己家遇到了喜事。
在家有桃树的人看来,这样举动无异于炫耀,是想让两家的树比比高低。
—— 哼,哼哼!这也值得一说吗?你家的桃树,不就是今年才勤快了一点吗?我家的树,几乎每年都是很先开花,我像你这样了吗?
这些话当然憋在心里,说出来的是另外一句:我家的桃树啊,这些年赶早赶累了,今年就让它们多休息几天。听天气预报说,明天有大雨啊!
说完话的人扬长而去,留下另外一个人站在门口塘埂上久久沉默……
在邱家湾,二月开花的树好像不多,印象深刻的就只有梨树和桃树。也许正是因为少的缘故,开花就成了初春的一件重要的事情。
总有一些人,喜欢在树的旁边逗留,或者看花,或者聊天。当然,我也是其中之一。准确地说,我呆在花前的时间,比别人更多一些。
人还是那些熟悉的人,但一旦站在花的旁边,就是和平常变得大不一样。脸上多了光芒,衣服也变得新鲜。
我明白,花是可以将美好传递给人的,看花的人总会在看花的时候,分享一份花的美丽。
许多年后,我还记得,那个初春我心里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愿望:在我家门前,栽一棵能早点开花的树!
几十年过去了,愿望依旧是愿望!
其实,我也栽过很多树,包括桃树,梨树,杏树,还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树。但这些树,都栽在了异地。
它们也开过很早很早的花。只是,这些花,都开在别人家的门前。
四、在邱家湾看风
曾经有一段时间,我非常迷恋看风。
我的家在门口塘边,而门口塘在邱家湾的很东头。我坐在我家门前,就可以看到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吹来的风。
看风的时候,我很专注,整个身子一动不动,很好转动不停的是眼睛。
这样子,短时间里还不太让人注意。但如果一直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,就会显得特别奇怪。因此,每次看风的时候,隔壁的记华就会跑过来,问我在做什么。
我说,我在看风。
看风?
他一脸惊讶,以为我在开玩笑。但他马上就会发现,我是认真的。
因为,我一直很安静地坐着,脸上表情的变化,都被一场正在吹着的风决定。
于是,他也坐下来。
学着我的样子,看了一会儿,但他看不出所以然来,就站起身来,摇着一头疑惑,嘟嘟囔囔地走开了。
我不管他,独自一个人继续看风。
塘边沿,大大小小地长满了很多树。树的种类很多很杂,但我通常只留意其中的四棵树,它们分别是柳树,桑树,梧桐树,白杨树。
看东风时,我只选择柳树。这树枝条柔软而敏感,只要起东风,一条条缀满米粒般叶芽的绿线条,就会悠悠地晃动起来。晃动的幅度越大,就表示风也越大。而风越大,那些柳枝在空气中划出的线条就越狂乱。
通过柳树,我发现东风的颜色起初是淡黄色的,继而变成鲜绿,然后慢慢转成浓绿。等到颜色成为深深的青绿,东风就老了,就变得无力起来。
于是,我的目光便挪移到那一棵长了十多年的大桑树上。
我开始看南风。
在邱家湾,南风是不容易看到的,越是盛夏越不容易看到它的踪迹。
等南风需要耐心!
有时,我会等一个中午,而那棵桑树则一动不动,所有的桑叶似乎都在一个魔咒里静止。
没有南风的时候,邱家湾就烦躁起来。到处都可以听到,蒲扇炙热的拍打声和电扇叶子的旋转声。
我决定继续等。
终于,我看到有一片桑叶试探着摇动起来,停了停,又开始摇晃。接着,更多的叶子被带动起来。
我说,起南风了。
桑树树干的金黄色,在动荡的绿色里不停闪烁,发出喜悦的光芒。起南风了——这句话,在我喊出来以后,被更多的人不断地重复。
真的是起南风了!我拿起凳子,朝着村南头跑去。隔壁的记华跟在我后面,一大群人跟在我的后面。他们开始相信,这个经常坐在门口发呆的少年,的确可以看见的别人不容易看见的风。
在全湾人的奔跑里,南风越来越大。我看见所有的树,都在随着南风剧烈摆动,而邱家湾的房子就在这绿色的浪涛中浮沉不定……
至于西风,我自然知道必须要向那一棵梧桐树打探消息。一叶知秋,在我看来,这一叶就应该是梧桐树叶。那么大的一片叶子啊,一旦黄起来,肯定就更重了。
很后,让它不堪承受的一定是秋风。
梧桐叶落下时,大多是在夜里。摔金箔的一声脆响,将我惊醒。其时,我或许根本就没有睡着。我一直闭着眼睛在看风。在梧桐叶的响声里,我看到秋风白银色的指尖了。
我睡不着。
越是睡不着,风就越在梧桐树上吹过不停,似乎除了叶子,还想把梧桐树梢悬挂的那一弯明月也给吹掉……
我睡不着,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办法让风小下来!
等到梧桐树的叶子全都掉光了,吹向邱家湾的风就开始尖锐起来。像不停磨着的刀一样,慢慢有了锋刃。
看得出来,围着邱家湾的风,每一年都是按照顺时针的方向旋转的,从东到南,从南到西,从西到北。
吹北风的时候,就到了冬天。
在冬天,我会站在半开半掩的两扇木门前,久久注视那一棵只剩下光秃秃树枝的白杨树。
面对北风,这棵树早就做好了准备。主动放弃了所有的树叶,现在它赤裸着,像一个准备孤注一掷的斗士。
风,突然大了起来。
在尖厉的呼叫里,我看见,白杨树的每一根枝干都参与了这场搏杀。
硬碰硬的打斗,这么多的你来我往,这么多的刀光剑影!密集的声音,开始在我胸口激烈而紧张地响起来。我感觉我的胸口,揣着一面很响的鼓。
在邱家湾,我再也无法保持一个旁观者的中立态度。在一场北风和一棵白杨树之间,我选择站在白杨树的一边!
五、邱家湾的树们
这几天,我总是在做同样一个梦。梦见自己,围着邱家湾转啊转,并且伸出手指,一一数着那些一直站在原处的树……
我知道,我在想树了,在想那些在记忆里哗哗发响的树。
柳树,还是那样长在水边,似乎准备老死在这样的位置。一口水塘,就像镜子那样照着,让一棵树成为两棵。
真实的和虚幻的,一模一样。要静止时,都静止;要跳舞时,都跳舞。
只是,我常常困惑,柳树的腰怎么就这么柔软呢?
而青桐树,就长在我家的门口。那些青葱时光,像是从青桐树里释放出来的!每一次出门,我都要摸摸它的树身,我喜欢它一年四季的光滑和碧绿,也喜欢它的笔直。
在我中学时代的日记本里,青桐,是穿一身绿衣绿裤的美少年。
我记得,我家的稻草堆子旁边,总是站着一棵或两棵楝树。
暮春时节,就开满树紫紫的花。紫得像细细密密得疼,一点点扎人的眼睛。
母亲说,楝树是苦树,根苦,叶苦,花苦,果子也是苦的。
可我总是不相信。有一天,看到一串绿得发亮的楝树果,忍不住摘了一枚,送进嘴里。
苦,真苦!苦得我泪如泉涌。
但桃树,却是村庄里很甜美的树。
可不知道为什么,在我的记忆里,满湾也就栽了三棵。一棵在后河堤,另一棵在牛洼塘,还有一棵在下河湾。
每年一到二月,三棵桃树就在三个方向粉粉红红地开。多么好的花啊!整天整天地红,好像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看见。
总有人站在桃树的下面。
而三棵桃树下,少不了我的身影。
那些日子,心里总是慌慌的,甜甜的。只要一想到桃花开了,就觉得世界很美好。
尽管只是三棵桃树,但却能结出好几担桃子,全村的人都可以吃到几个。
和现在的桃子相比,那时的桃子大而甜,是殷殷而有层次的胭脂红,是与生俱来的甜蜜味道。
我想,这是世上很好吃的桃子了!
在春天,开出满树白花的,是刺槐树。刺槐,在其他的季节,样子长得并不让人喜欢。潦草的树干,多刺的枝丫,除了物色木料的木匠,一般人是不会去亲近它的。
但开花的时候,刺槐就变得可爱起来。我常常困惑,这样野性的树,怎么也会爆发出如此的柔情?
看看那白白的花,像水花,咕嘟咕嘟地直朝外冒,几乎不可遏制。
静静散发的,是雅雅的香,很好闻。
选择半开不开的一串,从树上摘下来,握在手中,然后一朵一朵把长长的花管扯出来,用嘴唇吸,就可以吸到槐花的蜜。
很甜。
是蜜蜂们吃了又吃的甜。
不过,比刺槐的刺,长得更大更长更尖锐的,是皂角树。据老人们讲,这树,邱家湾本来就曾有过一棵,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挖了。为此,我一次次叹息。为什么要挖掉它呢?
幸好,吴杨湾里有一棵。这湾离我的湾村很近,可算是隔壁,走半里路就到。
树,很高,很大。站在树下,朝树的顶梢望,会掉下帽子。我在想,那么粗大的刺,是皂荚树特意为自己长出的匕首和剑戟吗?它守护的,是自己黄绿色的花朵,还是自己巨大的皂角?
皂角树,结出的皂角,大得像长长而弯弯的镰刀。开始时,是绿色的,慢慢就被太阳烤成了油亮亮的紫黑色。
秋风一吹,皂角的籽,就在干爽的荚壳里闹腾起来,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。
我喜欢听这样的声音,总是一个人要在风里,听到很久。
十一月到了,叶子落光了。整棵树上,就剩下弯弯的皂角们,在虚空里晃来荡去。
于是,就有人拿了带铁钩的竹竿采摘皂角。没有肥皂的年代里,皂角就是很好的肥皂。用木椎,将皂角敲碎,然后和着衣服反复揉搓,就可以揉出白白的芬芳的泡沫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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