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三十多年后的一个夏日，我终于站在千亩荷塘前，好像在赴三十多年前的一个约定。*一次站在盛放的荷面前，真真切切地观赏她的容颜，目睹她的灿烂，弥闻她的芳香，我感到那时的我就是世界上很幸福的人儿！
放眼望去，灿灿阳光下，绿水波波，荷花点点，绿叶圆圆，真可谓“接天莲叶无穷碧，映日荷花别样红”。
不过，所有美词美句此刻都显得苍白，都不足以表达我激动不已的心情。只觉心跳加速、心潮起伏，身体也跟着发抖。除过*一次赏梅，我的生命里很少有这样的时刻，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。我知道，我和她之间的情，埋了三十多年的情，那天终于爆发了！
此刻，在我的眼里，荷花就是很美的新娘。瓣上略施粉黛，娇羞地打着朵儿，挺立在随风摇曳的枝上，高雅，脱俗。那种雅韵，伴着微风徐徐地蔓延开来，荡漾在塘的周围，飘进我的鼻息里，似乎带着一种味儿，甜甜的，香香的......
此刻，在我的眼里，荷叶就是很美的新郎。叶面上洒满了灿灿的阳，映出它的青春活力。它高举在中通外直的枝上，蓬勃，厚重。它就像绿毯一样铺在水面上，过滤了淤泥世界里的浊气，带给新娘一份清雅、一份安然。
此刻的荷花、荷叶，醉眼、醉心！
我忍不住拿起手机从各个角度“咔咔”拍了好多照片。
照完后，急不可耐地翻开欣赏，一张照片上有蓓蕾，有怒放的，也有莲蓬，命其名“生命接力”；一张上两朵花特别相似，命名“姐妹情深”；一张上三朵花，一朵高一点，一朵低一点，相偎相依，紧挨着一朵微微张开瓣儿，命其名“三口之家”。
一朵朵形态各异的花，一片片裙样翘起的叶，留在了我的手机里，留在了我的心坎上......
二
此刻，我想起与荷的一些过往。
初中时，学习周敦颐的《爱莲说》，*一次听到荷的芳名。学完课文，特别喜欢里边的句子，没有理由，就是喜欢。“中通外直，不蔓不枝”、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”。生在小村里的我没见过荷，使劲想咋也想不通，它怎么“中通外直，不蔓不枝”？至于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”更是摸不着头脑，即使看着课文底下的注释，还是不大懂。问老师，老师解释了半天，我还是一头雾水。
后来听到一句话“百闻不如一见”，才明白为什么不理解那几句诗意，有些东西就得见过才能理解。
当时我就想，以后的日子里，我和荷一定会见面的，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。
上师范后，美术课上，陈老师教我们国画，国画教学里不能没有荷，他把荷花放在了菊兰竹之前。可以看出，陈老师对荷是情有独钟的，他笔下的荷好像会动的，我说是“活的”，好友兰纠正我说“栩栩如生”，我还是坚持“活的”，我觉得“栩栩如生”太文雅了，和淤泥里长出来的荷不太搭配。而她非坚持“栩栩如生”，她说，荷这种高洁之物怎么能用那么俗的词语修饰？我觉得，大俗和大雅应该有交集，雅到极点的荷不是从俗到深谷里的淤泥中长出来的吗？
我喜爱老师画的荷，我也喜爱兰画的荷，就是不很满意自己画的，总是感觉缺点什么。缺什么呢？想来想去，想不出。也许是缺一场与荷的亲密接触吧！
陈老师荷画得好，他是美院毕业生，因为他常去有荷的地方写生；兰画得好，因为兰的老家里种荷。她说他们不叫荷而叫莲菜，一种比较高级的蔬菜，他们把莲蓬当作经济作物，给城里的食堂供应。她把荷从小看到大，看到老，看到枯枝连天，看到淤泥满塘。听到这里，我就特别羡慕兰，羡慕她能与荷朝夕共处。
顿悟，我好像明白了，我画不好荷的原因。原来，我离荷太远了。遥远的距离，我就抓不住荷的形，抓不住荷的骨，也抓不住荷的韵。
三
那年去桂林，回来的路上，在河南南阳的一个小站休息，大家都去买吃的，顺便下去透透风。我也随着下去了，看到有人手里捧着一种果实在大声吆喝：“莲蓬，莲蓬，新鲜莲蓬，五块钱一把！”
“莲蓬！”多么熟悉的名字啊！像遇到初恋一样，我的心突突跳着。没有丝毫的犹豫，干脆利落地买了几把，就急不可耐地坐到了车上，反复观赏着，怎么看也看不够。你说，造物主怎么那么神奇啊，造出了这么奇妙耐看的莲蓬，窟窿眼睛的，像莲菜切开的样子，只是小孔被薄薄的一层盖着，盖住了里面称为“莲子”的果实。它简直就是件艺术品，原来很美的艺术家是造物主呀！
上车后，憨夫撕开莲蓬就吃莲子。我有点舍不得，一直把它捧在手里端详着，仔细端详着。
他看到我的样子，问：“怎么不吃？”
“舍不得额。”
“哈哈，啬皮！”他显然是误会我了。
他把自己剥的莲子递给我，霸气地说道：“来，尝我剥的！”声音里有对我“啬皮”的不满。
我接过一尝，味道涩涩的，一股生豆味，一股淡淡的清香，后味有点甜。
此刻，我想起来辛弃疾的那句诗：“很喜小儿无赖，船头卧剥莲蓬”。
......
四
后来，我有幸观过许多地方的荷。
在渭滨公园荷塘里观过荷。那是我和荷的*一次直面，可惜，去得晚了，花凋，叶败，真真一幅“残荷图”。古人说“留得残荷听雨声”，不知需要怎样的修养才能领略得到残荷的美？遗憾，那天，没雨，没有品到雨中残荷的雅，只看到一池枯枝败叶，凌乱，无生机，如废弃的田野。
在清华园荷塘里观过荷。去时，已经黄昏了，跟着导游糊里糊涂地走到荷塘前，转了一圈。荷塘不大，瞪大眼睛看，却也没见到朱自清笔下的明珠般的花儿，没见到微风带来的荷波。那天也没有如水般的皎洁月光，也没有观赏到朱自清老先生笔下那摄人心魂的“荷塘月色”之幽美景色。
在西双版纳的雨林里观过荷。水面清圆，一片一片，叶子小巧，就那样贴着，只有几朵零星的花儿，微开，不扎眼。导游说，那叫“睡莲”。怪不得，看不见高举的叶，看不见中通外直的干。它的名字真有意思，睡莲，睡莲，睡在水上的莲，就以水为床了吗？就那样接地气吗？
在孩子的画册上观过莲。那叫王莲，莲族的王，有一个霸气的名字。王莲的直径一米多，圆圆的，像放大了的凉皮锣锣，边缘处有一圈竖着的帮沿。据介绍，成年王莲能承重上百斤，一个小孩坐在上面没有问题。它如一个大大的盘子飘浮在水面，很是壮观，令人惊叹！
这些都是我走马观花观荷的经历，可总感觉还是没有真正抓住荷的形、荷的骨、荷的韵。
五
那天，站在浩浩荡荡的千亩荷塘前，我*一次领略了它的风采，近距离的，大面积的，撼动心旌的......
那天，荷给了我许多思考，终于明白：荷是一种很自律的植物，不蔓不枝，不旁逸斜出，只是一直往上，且出淤泥而不染。她的家族也是一个自律的家族。睡莲的花儿很小但醒目，就像衣襟上的饰物，她不和水面争宠，那么有分寸地绽放着。这不正是性格内敛的人吗？灿烂却内敛，耀眼却低调；王莲很大，但有收口的帮沿，不是无限制地大。王莲再大，它也有帮沿，就像做人要有底线一样，这个帮沿就是雷池，不能超越半步。这些普通的荷，在淤泥里长大，没有被生长的环境所污浊，反而出落成香气四溢、高洁淡雅的荷花，这不正是洁身自好的君子形象吗？
我以为我在观荷，原来也在观人啊！
这个似乎浅显的道理，我用了三十多年时间才懂了它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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